美麗新視界

當我終於抵達飯店六樓找到我朋友時，大夥已經全到了，總共3男2女。我們是來慶生，接下來一小時中，我們在聊著彼此最近的情況。

一小時後，大約11點，我在飯店大廳講完一通很長的電話走回我們的桌子。我走到時，很驚訝的發現現在又多了另外一組2男2女加入我們，他們本來是坐隔壁桌的。在我講電話的時候，兩群人一定是開始聊起來，所以最後混坐在一起。

前一天晚上，我剛結束一個很漫長的亞洲區會議，從香港飛回來。當我一降落，我大學同學立刻打給我，要我去參加他在Room 18的分手慶祝趴。做為一個忠實的朋友，我放下我的行李，然後去安慰他到淩晨三點，試著要讓他從分手中走出來。直到今天，我還有點宿醉，我頭很痛，身體也很痛，我很想要回家，然後趕快上床睡覺。

我看到他們都已經聊起來，而我現在加入也有點晚了，所以我想我應該可以在5分鐘之內落跑。我坐到新來那群人中一個女生旁邊，那個女生似乎全場一直都是很沉默。既然沒什麼事好做，我們就聊了起來。

在很暗的燈光下，我猜她大概才20出頭，可能剛進社會工作。她很有禮貌，沒有太重的防衛心，在我們談話的5分鐘裡，她的回答似乎都很真誠。我們看來都很享受這場對話。

5分鐘變成10分鐘，10分鐘變成了15分鐘，然後她的那群人突然站起來說他們要差不多要走了。看到這樣，我的朋友也決定要走了，並開始站起身。我有點驚訝，轉頭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你想多留一會，純粹聊聊天嗎？」

她的眼睛直直看著我幾秒鐘，好像是在判斷情況。

「OK」她面帶微笑輕聲說。

我們決定留下來。

我們彼此的朋友都很驚訝的看著我們，帶著奇怪的表情講了一些笑話，但幾秒鐘後，他們走了。

我們沉默的看著彼此然後微笑，轉身，兩個人現在都有點不好意思。現在要跟一個陌生人說些什麼？尤其是當一切都很安靜，現場只有你們兩個人？

我們各自多點了一杯飲料，然後我們開始聊天。聊些你住那啊、家庭背景之類的問題。

最後，我問她，你在哪裡工作？

她停頓了一下，明顯有點尷尬。

「哦，呃....我還是學生。我念XXX大學，大二。」

我頭往後退了一些，腦中開始計算。她19歲？我不敢相信我比她大10歲。我試圖隱藏我的震驚，然後我們很快就重新開啟話題。現在我腦中努力尋找著我們兩個可能都有興趣的話題。

氣氛還蠻愉快，但依然常常流露出沉默，好像我們都在嘗試，但不是很確定共同的話題在哪。

酒保走過來。

「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你們有兩個選擇，去頂樓的酒吧，但他們大該一點鐘打烊，或是就在這裡坐著。我們不會要求你們離開，但是請瞭解我們需要在10分鐘內關上整個6樓。」

我看著她。她微微一笑，聳聳肩。「沒關係，我們還聊的蠻愉快的，讓我們就留在這吧。」

令我們驚訝的是，10多分鐘後，他們真的關掉所有的燈，然後每個人都走了。整個樓層都空了。我們坐在吧台位置中間，就我們兩個，有一盞小小的桌燈亮著，就這樣。

慢慢地，在幾個失誤和不怎麼舒服的開頭和沉默之後，我們進入到這個模式；

告訴我一個故事，由另外一個人指定，例如：

「告訴我一個你上段感情的故事」或是「跟我說個關於失望的故事」，然後換另外一個人繼續。

我們完全陌生，我們不認識，也不在乎另外一個人怎麼想，而我們可能之後再也不會見面，這讓整個對話非常的自由開放。

我們在接下來幾個小時持續著彼此交換著故事。不像我們在一般日常中有的時間限制，我們很放鬆，對話變得越來越自然和自發。

突然間，淩晨兩點半了。現在已經超過我想睡的衝動，而且我們已經在椅子上坐太久了。我突然從我的椅子上站起。

她看著我，不解。

「來吧。讓我們來看看這家飯店。」

在黑暗中，我們一起走過飯店的6樓，現在是一整個空蕩和漆黑，只有偶而被大廳的燈和角落緊急燈照亮。那裡有咖啡廳，有自助餐廳，有中式餐廳，所有的門都關著，但沒有上鎖。我們進去每個地方探險，享受著彼此的沉默，摸摸餐盤、指著廚房裡面有趣的細節，彈彈角落的鋼琴。我們全都有過這樣的幻想：當我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們好奇如果有天我們意外被鎖在一個超大圖書館或是購物中心時會是什麼感覺，今晚，我們體驗到了這個超現實的奇遇。當我們安靜的從一間餐廳走到另外一間餐廳，除了我們的呼吸之外沒有別的聲音；全然的沉靜。

今晚，時間不重要，全世界除了我們之外都是空的。

最後，我們回到酒吧，兩個人站在吧台角落開始分享我們各自大學裡面的鬼故事。我們在聊天的時候，我走進吧台，看看了設備幾秒鐘然後遞給他兩杯水，接著走回我們的位子。我們可以自由地使用酒吧裡各種東西。

輪到她了，她花了接下來整整一個小時告訴我她高中的生活，她的同學過去如何曾經在這間淡水的私立高中的午餐時間奮戰為了搶食物。

我頭依然很痛，現在真的累了，我靠在椅子上，頭傾向一側，坐在那聽著她興奮的描述她高中生活，僅僅觀察並記錄這個時刻。

整整兩個小時，她分享她畢業之後的夢想，想要去加拿大拿飛機執照，以及他父親每當他兩個女兒回家時候的可愛舉動。

當我13還是14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是「愛在黎明破曉時」，一部關於一個美國學生在火車上遇到一個法國學生的故事，他們閒聊，然後突然決定要跳下火車，花一晚探索維也納。整個晚上，在第二天黎明之前，他們談論夢想、愛情，以及有天他們想要的生活。九年之後，他們拍了續集「愛在日落巴黎時」，那時兩個演員都差不多30幾歲了。在我大四畢業那年，我跑去電影院看了這部續集。

我很失望。從我22歲的角度看來，我不瞭解為什麼整部電影要如此灰暗；他們不再繼續關於年輕夢想的對話，電影大多時候都是關於離婚、錯過的機會，以及承認他們沒有完成多數他們在快10年前告訴彼此的事情。我那時不明白。

現在我明白了。

我微笑著看她興奮的演著她跟她同學在高中搶食物的樣子，她的能量，以及生活的偉大目標，完全沒有擔憂。年輕、學校、夢想，她象徵著要進入社會的年輕人，人生中「黎明前」的部份。

相對地在我腦中奔馳的想法是：我昨天晚上有多少工作上的email還沒回？我能夠在截止日期前完成Excel試算表嗎？我們能夠達到這個月的目標嗎？即使輪到我，我說的故事也通常是辦公室的複雜政治，和當年欣賞的老同學見面，並發現他們現在有了快樂感情的遺憾，以及慢慢長大的憂鬱情緒。我的故事似乎比較老，成熟，但也更疲憊、妥協、較少精力。

在她跟我這相差的10年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如此不同的對生活心態和看法？

我通常收到很多來自年紀較長讀者的意見，特別是那些30、40歲，要我停止寫這麼多關於年輕夢想、創業、以及我們應該要努力爭取所有我們生活中想要的一切的想法。他們說，停止對這些「孩子」說謊吧，別再教他們關於未來生活不切實際的想像。當你30或40歲時，我們全都很清楚；沒人在我們這個年紀時開了超級成功的公司，沒人改變了這個世界。反之，我們都替別人工作，我們全都抱怨我們的老闆，我們全都接受了我們就只是一般人，曾經是天真愚昧的孩子。寫點關於那些的更「現實」故事，停止推銷夢想的力量，他們通常這樣說。

但在我觀察她整個晚上之後，我對自己說：

如果沒有更多那些還有精力發現他們認為是錯的，而且真的表達他們反對意見的未來年輕世代的話，這個國家要往哪裡走呢？

如果沒有學生的天真熱情的話，這社會會變成怎樣呢？

如果沒有純真的夢想的話，這世界會變成怎樣呢？

我偷看了一眼手錶，我們已經在這坐超過五個小時了。

這有多少是真實的？有多少是機緣巧合，一個美麗的意外在這個時間點剛好整間飯店要打烊？我甚至不確定我們是否還會再見面。

我看著她身後的窗戶。不到一小時，第一道曙光將會慢慢亮起。

我看著我們的桌子以及我們弄的一團亂。我微笑著對她說：

「我們應該清理一下。」

我們起身，整理我們的桌子，把杯子拿到吧台在掛回去前先清洗並擦乾好確保沒人會注意。

我不敢相信我在淩晨四點鐘在一個飯店和一個陌生人在擦拭杯子。當我們要走的時候，她抓著我的手，指著我們面前的天花板。

所以，有個攝影機監控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我看著她。

「好，我們現在要離開了，那他們還能對我們做什麼呢？讓我們對鏡頭揮手說晚安吧。」

我們往電梯走去。

時間已經快淩晨5點。臺北街頭很冷清，只有閃爍的紅綠燈。沒有聲音，視線範圍內沒有東西在移動。

我們看著對方，然後花了幾分鐘走到臺北市最繁忙的街道之一的中間，試著踏上馬路中間的雙黃線。

最後，幾分鐘後，兩台計程車從遠方回轉往我們這邊開來。他們先在她面前停下，我為她打開了車門。她走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

「謝謝你，我今晚玩的很開心。晚安」當她靠近的時候她低聲說道。

我關上門，她的車加速離去。我站在空蕩蕩的街上，看著她的方向，我的腦中現在混著想睡、宿醉和懷舊的感覺。

又到了一年這個時候，我在商周的編輯要求我為明年寫個特別故事。我不敢相信我們又過了一年；好像我昨天才剛替今年寫第一篇而已。但在花了些時間思考之後，我想這個意外的故事似乎最適合我們每當新年時，想要投射的希望和夢想。

如果沒有夢想 人生又算什麼？

如果沒有依然相信他們可以完成一切的年輕和純真的年輕學生，認為夢想沒有極限，生活充滿神奇和興奮而無關成本的學生，社會又會變得怎樣？而如果有些年紀大點的人如我們30、40、50歲的時候，有時會記得我們也曾經像他們一樣，不是很好嗎？

而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我們開始變老，變成我們答應過自己我們永遠不要成為的老一輩的人？

給許多跟今晚的年輕女孩一樣，徬徨在人生類似十字街口的年輕人。

向前走。

有時候在生活中，你要忘記你父母的嘮叨、你教授的抱怨和社會對你的皺眉。我聽許多年紀較大的長者，大約7、80歲會很多次這樣跟我說。

在生命的盡頭，你不會後悔你做過的事情，你會後悔你沒有做的事情。

我們可能不會在我們大部分嘗試的事情中成功，但是至少我們不會後悔曾經年輕過。

向前走吧。

2013年，很高興遇見你。

作者簡介_Joey：出生於台灣，在美國長大。12歲回到台灣，20歲出版第一本書，23歲於瑞士銀行證券研究部門工作，24歲進入哈佛商學院，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台灣人。25歲在紐約Ralph Lauren實習，26歲畢業。現年28歲，是中國三麗鷗總經理和台灣模擬聯合國推展協會創會理事長，時常旅行於香港、臺北、東京和美國之間，閒暇時刻喜歡寫作、運動和玩帆船。最新著作《十八歲起，你的格局不一樣》剛上市。